九十二號又遇見了一百零五號,在旅途中他們行經的一座小鎮裡。你是……一百零五號嗎?我沒認錯人吧?一百零五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嗯?我記得你叫……九十二號,沒錯吧?你怎麼在這?他問。哦,我加入了海賊,這回剛好和他們到這鎮上。九十二號一五一十地回答。怎麼,九十二號,你認識的人嗎?八十八號問。啊,船長。九十二號向八十八號解釋道:他是一百零五號,是在和船長們相遇前,我乘著那艘小破船——或許不能稱上船吧——總之,是之前在小島上遇過的人。九十二號沒有稱他為朋友,雖然是一起吃過一頓飯的緣分,但翌日五號和一百零五號就都消失了,他不清楚這稱不稱得上朋友。八十八號說,這樣啊。船長伸出手,九十二號受你照顧了,多指教。一百零五號也伸手回握:不敢當,那餐豐盛能稱上是九十二號請的,他捕魚的技巧可高超了。八十八號笑著附和,是啊,我們船上最不缺的糧食就屬魚了。對了,一百零五號。九十二號也加入談話,你怎麼會在這小鎮?我是商隊的人,一百零五號回答,正好到這鎮上採貨。這樣啊。九十二號沒多想,本想打個招呼就離去,可八十八號卻說:九十二號,你去和他敘敘舊吧,我們對街的餐酒館等你。語畢,八十八號便領著眾人走往反方向。九十二號來不及挽回,他瞥見七十一號頻頻回首望他,可他想不到任何脫身之術,就這麼和一百零五號面面相覷。
啊……總之。九十二號率先開口,你要去哪採貨?我跟你去吧。一百零五號說好。他們一路上途經了水果店,店家招待了好吃的草莓,一百零五號要了兩箱。遇上布料商時商人介紹了匹上好的絲綢,一百零五號要了五匹,九十二號則看著另一旁格紋的布料心想這好適合七十一號。接著他們碰上寶石商人,九十二號看著絨布上有塊湛藍色的寶石,覺得像七十一號的眼睛。忽地他搖搖頭,不對,為什麼總會聯想到七十一號。九十二號用力拍拍自己的臉,一百零五號問他:你沒事吧?哦,沒事,突然有蚊子罷了。他隨口回答。然後他們遇上酒鋪,一百零五號買了好幾箱紅酒,他問九十二號:你沒什麼喜歡的酒嗎?哦,我喜歡啤酒和威士忌。他答。酒鋪老闆聞言於是開了瓶上好的威士忌給九十二號試喝,問:如何,小哥?這可是我最推薦的一款。九十二號抿了一口,煙燻味和果香十分柔和的攪勻,入喉的口感溫和,他立馬向老闆要了一箱,和一百零五號的推車放在一起。一百零五號最後走到一家菜舖面前,要了幾箱熟成多汁的水蜜桃,九十二號則留意隔壁花舖的花苗,去跟人要了幾株鈴蘭的花苗。話說回來,一百零五號忽然開口,你當海賊感覺還開心嗎?九十二號不假思索:開心啊。他回答。你呢?當商人是什麼感覺?一百零五號拖著那一大車貨物,說:倒也沒什麼開不開心的,做生意就是做生意,真要說有什麼開心的點的話就是賣了很多東西的時候吧。不過我不太理解你的開心,一百零五號說,當海賊有什麼好開心的?不就是漫無目的的在海上漂流嗎?九十二號聽了思索良久:開心需要什麼理由嗎?他說,卻又覺得有些曖昧不明,於是開始想著如何補充:船長告訴了我船就該有風帆,告訴我正常就是我認為的正常;而七十一號……七十一號告訴我「我就是我」,三十三號和五十四號也都是很有個性的船員……我想我在那艘船上過得很開心,一百零五號,很自由……雖然以前自己滑著那艘破船時也很自由,但跟現在卻又不一樣。九十二號說著撓撓後腦,可能是多了夥伴吧。他得出這個結論。而我的夥伴正視著我殘缺不堪的碎片,甚至不害怕疼痛地一一把他們拾起拼湊,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我。確實,一百零五號說,你看起來和以前不大一樣了。該怎麼說呢……你的靈魂?看起來很有精神。
九十二號在港口與一百零五號道別,他一轉身就朝對街的酒館走去。九十二號還沒推開門就聽見八十八號爽朗的笑聲,他走進餐酒館,往最醒目的那桌走去。船長,我回來啦。他說,一旁的七十一號替他拉來了張椅子讓他坐下。哦,和舊友談的如何?八十八號問,也沒什麼,就是談了彼此最近在做些什麼罷了。九十二號擺擺手,拿起酒杯灌了一大口。而且,其實也算不上朋友。怎麼,你們不是朋友嗎?八十八號有些訝異。不算是,就是一起吃過次飯罷了。九十二號答。一起吃過飯了還算不上朋友嗎?八十八號困惑道。但感覺不一樣,九十二號答,我覺得應該要像現在和大家共桌一起吃飯、一起行動才是朋友,他說,我和一百零五號只有那晚一起吃過烤魚罷了。那代表你和他還是有點緣分吧,一旁靜靜啃著肉的三十三號說,能夠相遇甚至一起吃上飯的人,認真算一算還是挺少的。五十四號大笑,那代表我們和九十二號是有絕對緣分的人,對嗎?那晚大夥兒喝得爛醉,所幸店家沒有趕人,他們就這麼在餐館內睡到早上。
翌日,九十二號最早醒來。他出了餐館到港口吹風,徐風入口的味道參雜鹹味,在和船上吹風時一樣,他想。一百零五號的商船早離開了港口。一百零五號會不會還是一樣認為船上沒有旗幟就算不上船呢,五號會不會依舊覺得他們的船很奇怪呢,但這似乎都不重要,就和自己的身世一樣。無論是他那因戰爭毀滅的故鄉抑或自己究竟是從月亮還是海底深處來的,這都無關緊要⋯⋯對,這都無關緊要。九十二號在心裡又重述了一遍。或許現在最重要的是開心吧,他想,海風迎面的味道和酒精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的氣味纏繞在鼻腔,他沒有注意到七十一號的到來,直至對方將自己的外衣披到他身上。你醒啦?九十二號問,嗯,七十一號答,你醒來沒多久後我也醒了。昨天,七十一號頓了頓,聊得還開心嗎?他問。還行呀,九十二號回答,他想了想,說:昨天,看到了很適合你的布匹和像你眼睛一樣的寶石。七十一號明顯有些詫異,半晌後他回:是嗎。你聽起來很開心呢。會嗎?是啊。⋯⋯。也沒什麼,就是看到什麼就都會想到你罷了。九十二號坐在港口的石階邊,縮起身子,把七十一號披到他身上的外衣拉得更緊了些。七十一號良久沒應答,九十二號以為他生氣了,於是稍稍側首去看對方的反應——七十一號紅著耳根將臉撇向另一邊。⋯⋯七十一號?九十二號想了想後還是開口喚。嗯,我在聽。七十一號還是沒有回過頭看他。七十一號。他又喚了一次。男人靜默半晌,終於轉頭看他,耳尖的紅暈未褪。九十二號想了想,還是問:你還好嗎?七十一號笑了,說:聽到喜歡的人一整天都在想著自己,還有人會好嗎?這下九十二號也害臊了起來。我、我只是覺得那些很適合你⋯⋯好吧,九十二號想,再怎麼辯解都逃不過了,於是他說:我覺得我確實⋯⋯喜歡你。⋯⋯咦?九十二號羞赧成怒:我說——我喜歡你!⋯⋯應該吧。
這樣⋯⋯許久,九十二號開口:我們之間會有什麼改變嗎?七十一號沒有躊躇地答:不會。只是我會親吻你、擁抱你,或者做出更以上的事情。他說,但就結論而言,我們之間不會改變。我們同樣是那艘船上相互扶持的夥伴,今後我們也會持續冒險下去。九十二號羞紅著臉,本來不想說話,但他還是說了:所以,你不會因為搞不清楚我究竟是個什麼而退避三舍?當然不會。七十一號答,我不知道,但我不會懷疑,我只會好奇。但如果你自己也不清楚,就等到我們能一起搞清楚的那天為止。九十二號還是沒怎麼理解,但你為什麼會願意撿起滿地碎片的我?因為希望我變好嗎?七十一號這回沉吟了陣,我當然希望你好,他說,但我撿起碎片不代表我一定能把你拼湊的完整。九十二號又說:但那樣不就沒有意義了嗎?不會沒有意義。七十一號揉揉他的頭,沒有一件事情是沒有意義的。就像你來到我們船上,我們一起清掃甲板,一起去鎮上採購和在大海上冒險⋯⋯這些都不會是沒有意義。⋯⋯那你後悔過喜歡我嗎?從來不。九十二號想不出其他字句回應,所以他再次問:雖然事到如今,而且也問過很多次了——為什麼是我?
想當然,七十一號仍舊回答:因為是你。不過這回有了下文:因為你是你。因為你是九十二號。因為九十二號是你。七十一號湊到他身邊,撩開他的前髮,落了一吻在他前額。因為九十二號是唯一的九十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