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沒多久,東暘從前線撤離。整理過報告書上繳後他首先去了宿舍。男人瞥了眼懷錶,時值傍晚,這時間那傢伙也差不多回房了吧,他想,拎著包袱就走往宿舍,右肩和左腰的負傷使他有些行動不便,所幸沒有傷到腿部,不至於一頗一拐的走進房間,一股思念由來而生。東暘一走進房裏首先擱下了包袱,餘光瞥見蘇薊睡得正熟,他笑,這不是做得到嗎?無論我在不在。男人從衣櫃裡拿出了替換衣物走進澡堂,蘇薊對氣味很敏感,所以他打算先沖掉身上的腥血和汗味。沒過十分鐘,他照樣裸著半身、腦袋罩著毛巾走出來,回到房間後將髒衣服扔入洗衣袋內。東暘坐上床緣拿毛巾擦乾頭髮,接著他就聽見:呦,回來啦?蘇薊在上鋪倚著邊緣的木板,一副大夢初醒。東暘笑著繼續擦頭髮,怎麼,不是沒我在就睡不著嗎?蘇薊哼哼,扯著嘴角笑,現在證明了吧,沒你我也睡得著。長官笑了,說:是嗎。那就再好不過了,我家孩子也成長了呢。那什麼語氣,蘇薊撐著腦袋,誰是你家孩子。是、是。東暘隨口敷衍。忽地蘇薊覺得不對勁,餘光瞥向對方纏上繃帶的肩膀和腰部,他問:你受傷了。哦,這個啊,東暘應聲,戰場上不小心分了點神。蘇薊擰起眉,我說過了吧,別——別把生命當玩笑。東暘打斷他,蘇薊,戰場上的生命比想像中渺小,人類形同螻蟻,在炮聲和槍林彈雨間不過是個四處竄逃的螻蟻。他接著說,信上我也告訴你了吧,那群混老頭的企劃不過是犧牲罷了。他扯下毛巾,儘管這場仗會贏,人也死太多了。蘇薊聞言,起身下了床,伴隨鐵梯那刺耳的聲響,他坐到東暘身側,前線太現實了,是嗎?東暘冷哼,何止現實。他說,那是地獄。蘇薊湊近他,在一旁低下頭,可你從那地獄活著回來了。他說著去迎上對方琥珀色的眼,這樣就足夠了。蘇薊說著頓了頓,對我來說,這樣就足夠了。黑髮男人笑了,說:這樣啊。你不是對我這個麻煩的上司操了很多心嗎?回來了也算好?蘇薊拿來醫藥箱,解開對方身上的繃帶重新換藥。當然好,他不假思索,當然好。他說,如果你死了,我也會在那堆火裡分不清哪個你的骨頭吧。東暘聞言笑笑,或許誰的骨灰都不是吧。他蹙起眉隱忍傷處的疼痛。⋯⋯或許我們,從來都不知道。那簇火堆裡燒的究竟是誰呢。蘇薊完成換藥後,收拾起垃圾和醫藥箱,更或許,他們也不希望我們知道吧。他說,他們也不樂見我們總是看著腳下的屍體生活。東暘扭了扭頸脖,總之,這次我們也活下來了。蘇薊沒看他,應得很淺:嗯,之後也要繼續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