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的徒花 >黑手黨花吐症AU 「首領,我就要死了。」 新人N君從未忘記過這回事。那陣子——或者說數個月——女孩將自己關在花園角落的小屋裡,誰也不肯見,首領命人送去的飯菜以極少的頻率才稍有動過的跡象,其餘便無從而知。沒有人知道那幾個月間究竟出了什麼事,首領自然不說,連幹部都閉口不談,更遑論他區區基層人員。再如何好奇也只得照舊規規矩矩戰戰兢兢,日課訓練、基本事務和打掃清潔全一項不漏地完成。然而⋯⋯「噓,小聲點。」這是N某日偶然入耳的八卦。「就只在這裡說,你們可別說溜嘴。」那人一副煞有其事地道,不時鬼鬼祟祟四處張望:「S她啊——哦,N和幾個新人多半還不知道吧。眼下S雖是幹部之一、甚至身兼首領的貼身護衛,但她起先可是首領『撿回來』的。」「撿回來的?」 「是啊,沒記錯是兩年前與同盟組織首領的定期會議,但重點不在會議,而是會議本身。首領彷彿早有預謀似的,動身前往會議場地前便下令衝鋒部隊在包間外埋伏待命,並在會議結束後,待同盟先行離開,再接著親自領著幹部們作勢走出門外。那瞬間——眨眼不及的槍林彈雨、手榴彈爆破,和牆壁磚瓦坍塌的聲響劇烈不止的持續了幾分鐘,當一切動靜終於漸趨平息,原先完好的建物已成了片殘垣斷壁,獨剩小石滾落的細聲外一面寂靜,接著只見首領悠然慢步至不遠處的石堆前,俯身就往碎瓦裡一把拽出了個人影。眾人定睛一看,竟是個年紀尚幼的女孩——沒錯,如你所想,那女孩正是S。首領單手掐上女孩的頸脖,拎小動物一樣將人抵上牆,說:『妳就是他們這次的棄子?』⋯⋯到這兒還理解嗎?行吧,我言簡意賅地說明一下:當時界內正逢*家族混戰的時期,大多烏合之眾被打得潰不成軍,少數組織順著那陣風波逆流而上、急速壯大,我們組織就是其一。而另一方面則有不少自稱『機構』的地下團體(他們盡幹些骯髒事)對在混戰存活下的組織虎視眈眈,妄想篡奪權位、一夕間坐擁名聲力量,為此不擇手段,尤其以那天襲擊首領的團體行事最為卑鄙下流。不僅如此,他們⋯⋯暫且稱作F吧——F每次的行動定會捨去一名成員。想必是於他們而言失去利用價值了吧,據說多是由貧民窟、黑市買來的無名孩童,以各種名義『收養』一時,並挑選一名在時機成熟的某次行動中捨棄,於是被稱作『棄子』。這樣懂了吧?很好,因為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首領對著自己手裡奄奄一息的女孩說:『妳就是他們這次的棄子?』那孩子想當然沒法回話,瘦弱的身軀只做得到因缺氧以致的抽搐,甚至按首領的握力而定她隨時可能嗚呼斃命。可令眾人難解的是,那時的首領既沒當場殺了她,也並非隨手扔了走人,而是就那麼直瞪著她許久,在場無人敢妄出一語,最後你猜怎麼著?首領拽著女孩頸脖的掌忽地一鬆,下一秒就將人接進懷裡。——欸,先別急著震驚,還有呢——他雙手摟著那孩子窄小的身板,回過頭朝身後的幹部們喊聲『走了』就帶著她逕自離開了那場狼藉。再接著便是我們現在知道的樣子。那曾在首領手中近乎斷氣的女孩,如今成了組織的高層幹部和界內眾所周知的忠犬⋯⋯如何?能想像嗎?那個立於黑手黨家族至高處之一、以單方面的殲滅壓倒性實力聞名,渾身是謎的『黃昏』首領,竟救下當年意圖襲擊、奪他性命的女孩,培養成自己最為信賴的幹部——而有關那天兩人間究竟發生了什麼,至今仍無人敢過問原委。」此人說著又確認了一次周圍是否有長官經過,還刻意頓了頓,似是在觀察聽者們的反應。包含N在內的新人們不負所望的各個呆然,細聲竊語著說還有這種事云云,這時只有N記起了話題的初衷,便問:「那麼前輩最開始想說S小姐怎麼了呢?」 「呦,問得好!」那人即刻給予了讚賞,彷彿等候多時。「不錯啊,N君。如你所說,這才是今天的正題,方才不過是我太過冗長的鋪敘。」他清了清嗓,「事情是這樣的⋯⋯」 那人問:N君啊,沒記錯的話你也負責了一部分的花園照料,對嗎? 是的,雖然主要仍是澆灌和清掃這類的雜物罷了。 那麽你見過我們花園內有紫羅蘭這品種的花嗎? 呃,紫羅蘭嗎? 是啊,紫羅蘭。 ⋯⋯很抱歉,前輩,我不知道。 沒事,別在意。前輩擺擺手答,重點不在你知不知道,而是你有見到嗎? N於是低聲思忖,「這麼說來,這陣子確實在花園內回收了些紫羅蘭花瓣。這怎麼了嗎?」這時另個人開口:「咦,但花園內應該沒有紫羅蘭才對⋯⋯」 「沒錯,正是如此。」前輩彈了個響指,「花園內沒有栽植紫羅蘭,那麽N君見到的那些花瓣,又是從何而來?」 眾人面面相覷。 N作為新人被遣至基層人員的培訓部門,據傳聞掌管培訓部門的幹部H是個魔鬼教官。斯巴達式的日課訓練及管教操得新人們各個上氣不接下氣,甚至得相互攙扶才直得起身,可當結束了一日的艱苦訓練後,卻總有後勤人員來到訓練場前告知,H大人親自要求廚房給新人準備了豐盛的餐食,以慰勞各位日間努力訓練的辛勞。新人們得知後一概提起了幹勁,於是以結論而言,他們並不討厭這位魔鬼教官,反倒在日復一日的淬煉中和H逐漸交好,現狀便是如今這般,他們能像群頑皮且精神抖擻的學生與導師打鬧,也能和H保有下屬長官間該有的敬意與距離。N某日驚覺,自己打自進入組織後竟沒有一日感到以往流落街頭的灰心喪志,「黃昏」並不如傳聞那般令人畏懼,只需更仔細一些看,或許能稱上是個溫暖的大家庭。 據N所知,除了掌管人員訓練的H外,「黃昏」內還有其餘四位主要幹部。分別是主掌各式情報調查的W、負責醫療的M、執行任務時擔當衝鋒部隊指揮官的C,和在裡側作為後援與管理軍火的E。五位幹部各個性格迥異,威嚴與氣魄不相上下,儘管偶時交談的氛圍頗有火藥味,卻看得出羈絆濃厚,同各自下屬間的互動也各有風格。未足H那般親近,倒也不會出現蠻橫無理的待遇,前段時間N甚至見到W與部下們談笑著在庭園裡享用下午茶。 哦,說到下午茶。N忽地想,他曾見過一位擁有紫色眼瞳的少女,不,應該說四處都能見到她的身影。訓練場、大廳、走廊、會議間、軍火室⋯⋯甚至與W兩人在涼亭中品茶。烏黑短髮及肩的少女彷彿一抹過份淡然的影,無聲穿梭並在人群間悄悄餘下痕跡。這麼說來,女孩也總是隨侍幹部與首領身旁,N歪歪腦袋,繼續訓練場的清掃,一面暗暗探討著只知道名叫「S」的少女的身份。絕不是基層人員,他能斷言,畢竟從未在訓練時的隊伍裡見過她,不如說她會來到訓練場的目的似乎都是與H談論著什麼,接著再像是交代完要事後輕手輕腳地離開。 N結束了今日的輪班清理,把拖把收進櫃裡,左思右想還是沒想出S究竟何方神聖。難不成是秘書?⋯⋯不對,黑手黨怎麼會需要秘書呢?首領手底下都有了五位幹部,文書作業也理當都是一一整備處理完後才上繳,為了不勞煩首領,這點手續過程是理所應當。那麼少女究竟是為何、又是以何種地位待在組織內? 他又苦惱了一陣,決定不再過份拘泥於那位少女,直至由前輩那兒聽聞了S的事。當下他率先浮現的想法是:但幹部不應該只有五位嗎?他沒有問出口(畢竟就連孩童都知道,不該太過試圖接近組織的機密),而是選擇了近日在庭園裡發現紫羅蘭花瓣的疑問。 組織的花園內確實沒有栽植紫羅蘭。那麼自己見到的花瓣究竟從何而來?N君想,這問題就和當初介懷於S的身份一樣困難。大夥兒正熱衷於話題討論時,不知何時有個人影佇在了前輩身後(順帶一提,那位前輩叫做R),R在後輩們戰戰兢兢提醒下才驀然驚覺背後的人。是W。右眼著有眼罩的粉髮女性挽著優雅的笑,待眾人的譁然噤聲輕輕開口:「在談些什麼呀,孩子們?」 R手忙腳亂欲蓋彌彰:「什、什麼都沒有,W大人!這這不過是茶餘飯後的閒聊罷了,沒有任何需要勞煩W大人介懷之事!」 W揚揚眉梢,「哎呀。」她佯裝吃驚貌,「什麼都沒有嗎?」 「是、是的!」R冒了身冷汗回答。 「那麼你想說我方才聽見S的名字是錯覺?」W又問,這回微微瞇起了那對笑眼。 「不,怎麼會⋯⋯!屬下不敢!有W大人這般實力怎麼會出現錯覺呢!」看R那模樣,他八卦的性子不是第一次闖禍了。 W似是十分為難地垂下眉,「這樣啊,所以方才你說什麼都沒有是謊話?」她說著盤起手,「這可難辦了。你自己說說,這回該怎麼處理才好?」 「你清楚我是最不喜歡動輒就懲罰部下的人,可我也不像H那樣溫柔。」粉髮女性拉了張椅子在R身側坐下、翹起腿:「換作H或許會睜隻眼閉隻眼,可惜R先生今天不走運,被我聽見了。」那雙翡翠色的眸笑的頑皮狡黠。 R於是落得清掃擔當一個月的下場。 ⋯⋯所以那紫羅蘭花瓣究竟怎麼來的?N君那之後也日日也這麼左思右想,眨眼間R的懲罰結束,又到了他當班清掃的週次。 完成日課訓練後N著著吸滿汗水的衣服,走往置物間取出了清掃器具,由訓練場為始、走廊、樓梯,一直到花園全是清掃範圍。真虧R還能活過那一個月,N萬分佩服感慨,託W懲罰的福,那長舌前輩的嘴巴近日似乎安分了一些。當然眾人皆知,這有效一時,無法持續一世。 N推測著前輩預計何時又將開始大啖八卦,一面無意間發覺,距R被處以承包一個月清掃後,這已是將近第二個月沒見到S。本該處處悄聲匿於餘光裡的黑髮少女,究竟去哪了呢?抑或,她還待在組織裡嗎? 腦中沒頭沒尾的推理和猜測浮現又一閃而逝,N放空著思緒進行清掃作業,直至視野納入了簇面生的色彩。不,要論面生又過份半吊子,他見過,卻不常見。更曾一度因R談起的話題佔據思緒。——紫羅蘭。那是紫羅蘭的花瓣。 N擱下掃具,俯身湊近那簇躺臥罌粟花叢間的鳶紫色花瓣。「紫羅蘭⋯⋯」他低喃道,「前輩說的是真的啊。」半晌,N將花瓣收進了口袋裡。才打算繼續未完的清掃,一陣劇烈的咳聲使他頓下動作。 他昂首張望。「黃昏」的花園保守估計約有十五公頃大,分作溫室與室外園區,N被分派的是室外區域。放眼望去近乎填滿地平線的各式花叢與花樹可稱上滿山滿海,罌粟、鬱金香、山茶花、薰衣草、木蘭樹、野山楂花⋯⋯沒有紫羅蘭。不遠處紫陽花叢和山茶花盛開的小山丘上有間喬木建的小木屋,N拿起掃具,緩步循聲走往丘上。 咳聲漸漸緩了下來,N佇足小屋外約五棵樹遠的距離,提著掃具,靜靜眺著門旁敞開的窗。倏地一股預感油然而生:那陣劇烈咳聲的源處、以及屋裏的人是S。 N踟躕了會兒,抗拒不了對那神秘少女的好奇心作祟,又更接近了些。三棵樹的距離,他把身子藏在山茶花樹後探頭探腦,S真的在這嗎?或許另有其人?可除了這裡,組織內還有如此隱蔽的地方嗎? 他的預想在下一刻被證實。黑髮少女自窗口探出半身,面容憔悴,手裏捧著團紫羅蘭花瓣,與瞳色相仿鳶紫的碎片如流水般淌落、離開她的指尖。⋯⋯有些不對勁,N使勁眨眨眼,再定睛仔細凝視,接著他為那異樣的景幕扼住呼吸:女孩將花瓣扔出窗外後,忽然接連神情痛苦地捂起嘴,幾聲悶咳後她發顫著拉開手,掌心裡頭躺著與方才相同的紫羅蘭花瓣。 又一陣動靜,七點鐘方向。N反射性伏下了身軀,藏身於紫陽花叢和樹木最茂密的一處死角。多虧平時H的訓練有素,那人並未察覺他的所在,N則屏起呼息,靜靜等待來者現身。 ——是首領。不會錯的,N驚愕一震,險些亂了手腳。那頭金燦的髮和潔白的衣裳,是在家族混戰中脫穎而出、短短兩年間便與五大家族並列的黑手黨組織「黃昏」的首領。 首領走近窗邊,伸手捧起少女散亂的髮尾,開口說了些什麼,以N所在的位置聽不清字句,唯一清楚的是他未曾見過青年那般眉眼柔軟的模樣。他猶如安撫充滿防備的野貓,小心翼翼探出手,再小心翼翼放輕氣息湊近,舉手投足一切盡是溫和,沒有絲毫作為「黃昏」首領時的凜冽與戾氣。 首領進了屋,S也離開了窗邊。N唐突理解了,方才所見的首領並非他所知道的「首領」,並且S也同樣,不是他所認知、任何情感都無聲無息的神秘女孩。⋯⋯那是相戀的模樣。是兩人面對彼此時,眼底淌溢溫情與愛意的模樣。 然而為什麼呢?由書堆中得知「花吐症」這一病狀後,N再次陷入疑惑。他所見到的無庸置疑是戀人相愛的景幕,可既然相愛,S又怎麼會患上花吐症呢? 長達數個月,N總在輪班清掃時悄悄去探望S的病情。準確而言算不上探望,因為他沒有一次膽敢真正去向少女搭話,只相隔著三、五顆樹的距離,遠遠看著S扔掉嘴裡噎出的花瓣,遠遠看著首領進到屋內,再後來的情景他一無所知。紫羅蘭的瓣花被扔掉後立即回收許會惹起質疑,於是N習慣相隔兩三次當班時去拾起花瓣,那向來是他最接近S的一次機會,即使如此他仍未主動向少女搭話。為什麼呢?最合乎情理的當然是因為首領,可N不更加接近S的緣由不僅如此。他不希望自己的舉止去驚動女孩,更不樂見女孩得知除首領外有任何人撞見她狼狽的模樣。 S從不開門動屬下們(當然包括他自己)送到門前的飯菜,除卻首領外也不肯見任何人。W、E、M、C和身為N直屬長官的H,幹部們似乎全依著自身意識與首領命令來探望過她,可據R(沒錯,他那長舌前輩的老毛病又犯了)所言,S沒有揭門向首領外的人露過臉。 許是錯覺,N曾感覺組織一時亂了秩序,就那麼一兩日,可在首領親自的指示下很快地又恢復運作。N暗自猜想,這和S有很大的關聯。平時悄聲穿梭於各部門間的S多半擔當著輔助五位幹部們的關鍵,如今S受不明病狀所苦足不出戶,想必幹部們的部隊便因失去了S的牽引而亂了陣腳。N這麼察覺,若S是維持組織運作的一大關鍵,那麼便更應該讓S盡快回到組織才是。 某次值班時N敲響了首領的門,向青年如此建言,可對方答道:「為組織著想是件好事。」首領說,「可那要是將傷害到組織裡的任何人,尤其是她(S),我就不會允許。」金髮青年語畢,朝他擺了擺手,「 無論你對這件事知情多少,請你往後不要干涉。」 N俯身行了禮,轉身離開。首領聽見門闔上的同時無聲嘆了口氣,起身走近窗邊,那位置正好能眺見S所在的山丘。小屋的門窗緊閉,和那女孩同樣、堵起所有光亮能滲入的間隙,將自己塵封在病疫裡。 霎那間的事。金髮青年驀地蹙眉、面色蒼白的捂上嘴,氣息紊亂,幾秒後他拿下手,掌心裡躺著與淹沒少女同樣的鳶紫色花瓣。